当地时间8日凌晨5点,叙利亚西北部城市拉塔基亚,整宿未眠的叙利亚华人齐女士听到屋外一阵喧闹,有人呼喊“阿萨德下台”,夹杂着零散的枪声。她与叙利亚籍丈夫Z先生在当地从事贸易行业,迄今已定居超过15年。

福建人子游居住在距离拉塔基亚300公里之外的大马士革,当地时间8日下午3点,他在和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通话时,周围的枪声一直未断。“你听到了吗?都是枪声、炮声,今天一天都没停过。我现在也不敢出门,刚刚从门缝望出去,有个人拎着两箱子弹就往楼上走。”子游说道。

当地时间8日18点,在大马士革运营酒店的马克(化名)正在埃及开罗机场候机。12月5日,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发布撤离通知后,马克一行3人次日紧急包下前往贝鲁特的车,准备前往开罗。他向澎湃新闻表示,在贝鲁特转机时能明显看到不少持叙利亚护照的人。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8日,黎巴嫩贝卡谷地,叙利亚人在马斯纳(Masnaa)边境口岸排队等候从黎巴嫩返回叙利亚。

12月8日,注定成为叙利亚人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天。叙利亚反政府武装进入首都大马士革,宣布已“推翻阿萨德政权”。根据俄罗斯外交部的说法,阿萨德在与叙利亚冲突各方代表谈判后放弃总统职位,离开叙利亚,并指示叙利亚政府和平移交权力。

对安全担忧之下,部分民众撤离大马士革。与此同时,经核实的照片显示,叙利亚边境地带出现交通拥堵,因为在叙内战期间逃离的叙利亚人正在回家的路上。“我第一次感觉到我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31岁的叙利亚人塔拉勒·阿拉萨德说,他逃到黎巴嫩后已经十多年没有见到年迈的父母了。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8日,约旦贾比尔边境口岸,叙利亚人在等待过境回国,约旦警察在检查他们的文件。 视觉中国 图

滞留:囤货、停电、孩子不上学

叙利亚形势突变,让子游等在叙中国人措手不及。当地时间7日,反政府武装宣布占领叙利亚中部城市霍姆斯后,大马士革8日多次响起爆炸声,国际机场所有航班已暂停,工作人员被疏散,政府军被曝撤出大马士革中心区域。

根据子游的估计,留在大马士革的中国人大概在100至200人,他目前跟3个朋友待在大马士革的住处,家里仅剩下一排鸡蛋,每人中午只能吃两个鸡蛋饱腹。在一片混乱中,电力供应和网络服务也大受影响,以往每天4至6小时的供电时长被缩减至2小时,网络也是断断续续的状态,因此只能用充电宝充电。

“我的互联网速度很慢,我们也没有电。”住在大马士革市中心附近的艾米告诉澎湃新闻,“我们在商店关门前买了一些用品,价格非常非常贵。米饭、意大利面、糖,这就是我们能找到的。”

大马士革居民告诉媒体,有的杂货店里挤满了囤货的人,但街道上空无一人。大多数人尽可能呆在家里。上周反政府武装开始这轮攻势后,尽管大马士革人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上课和去咖啡馆,但已经有一些人开始储存食品和燃料,导致价格上涨。

艾米说,邻居的儿子死于与反对派在阿勒颇的战斗中,反对派武装进入大马士革前,很多邻居已经逃亡到其他国家。

子游并未料到反对派武装的攻势能如此之快,在7日收到反对派武装距离大马士革30公里的消息后,他跟其他几位朋友立即购买前往黎巴嫩的机票,准备经埃及回到中国。

“昨晚8点多到海关,那里已经关了,到家已经晚上11点多了。一小时后,枪声炮声开始响起。实际上,我上个月24日到了阿勒颇,呆了两天,25号启程出发去拉塔基亚,回来后就开战了。如果晚走两天,我们肯定就被困在阿勒颇了。”

相比之下,齐女士的丈夫因为经历过内战,对即将到来的混乱显然“有所准备”。在拉塔基亚还没被攻下时,她丈夫7日专程去囤肉蛋等食物,家里的冰箱现在堆积着囤的冻肉、芝士、面条、通心粉和各类罐头。

“我觉得他(丈夫)还是有先见之明的,他昨天就已经跟孩子们说不要去上学,但我当时还在想‘应该不会耽误孩子们上学吧’。” 齐女士说道。

齐女士表示,虽然自己同丈夫曾经历过2011年叙利亚内战,但在收到大使馆发布的撤侨通知时,她的内心“已经非常焦虑”。“凌晨4:20左右,大马士革那边已经开始打起来了,媒体也在报道,我在叙利亚的中国朋友在微信群里也在讨论。他们说有枪声,房子也在晃动。我一晚上也没睡,因为准备随时撤离,但因为路断了,我们也走不了。”

目前,齐女士和丈夫已经将行囊整理好,准备随时离开拉塔基亚,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找个渔船也要离开”,“划哪儿是哪儿”。除了各类必要证件,齐女士和丈夫的包里还装着美元、卫生纸和孩子可以吃的饼干。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8日,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民众在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遭洗劫的私人住宅内搜刮财物。 视觉中国 图

马克告诉澎湃新闻,自己“每天都看当地的战况形势图”,在得知阿勒颇和哈马很快失守后,他们也注意到12月5日大马士革遭到无人机袭击的事件。

“我们都听到了强烈的拦截爆炸声音,而且当天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就紧急发布了建议中国公民立即撤离叙利亚的通知。12月6日中午,在得知有前往贝鲁特的车后,我们仓促花了半小时准备行李,直接从大马士革包车去贝鲁特。”马克说道。

马克表示,离开时大马士革“很平稳,没有异常”。乘车前往贝鲁特途中,负责岗哨的叙利亚军人照例向马克一行人收取了2000至5000叙利亚磅(折合人民币1.11元至5元)的小费,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还给他们每个人分发了一大瓶矿泉水。

“司机每次会给军人一点钱意思下,就不用开行李箱检查了。每次的钱不多,但平时每天过关的车很多,也是笔不菲的收入了。那天口岸的人不多。我记得叙利亚与伊拉克陆路口岸11月30日关闭,12月7日晚最后一个可以从叙利亚出境去黎巴嫩的陆路口岸也关闭了。”马克说道。

制裁之下的叙利亚生活

齐女士在叙利亚内战爆发后选择留在当地,目睹了十几年来西方制裁下叙利亚民众艰难的生活。她表示,当地民众工资基本没有涨过,餐厅服务员等职业的薪水为每月200至300元,只能维持基本温饱或依靠政府的补助度日,当地儿童“瘦小且营养不良”。

“越底层的人就会选择生很多孩子,全家人口那么多,连肉都买不起。所以他们就靠政府供应的大饼维持,能填饱肚子就行。”

资料显示,超过90%的叙利亚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至少1200万叙利亚人(占总人口的一半以上)无法获得或负担足够的优质食品。至少1500万叙利亚人需要某种形式的人道主义援助来满足其基本需求,这使叙利亚成为世界上接受人道主义援助最多的国家之一。

叙利亚中部城市霍姆斯的鸟瞰图。

在马克看来,冲突开始之前的叙利亚治安环境很好,很少发生刑事案件,日常生活的困难主要是缺电缺油,每次供电2小时后又停电3至4小时,以此循环。尽管平时的物资供应正常,但因为制裁的原因,国际品牌很难进驻叙利亚。

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后,以美国为首的欧美国家对叙利亚实施制裁。美国几乎禁止与叙利亚进行任何贸易和金融联系。阿萨德曾表示,此举相当于经济战,并指责美国的制裁举措造成叙利亚货币崩溃和生活水平下降。

马克与朋友共同运营的酒店是叙利亚唯一有营业执照的华人酒店,战乱发生后,酒店已暂停运营,叙利亚籍员工负责留守。马克介绍道,叙利亚的月平均工资不到140万叙利亚磅(约合人民币700元),大部分人每个月赚100万叙利亚磅(人民币500元)。他们给酒店保洁开出的工资是90万叙利亚镑(人民币450元),前台则是每月150万叙利亚镑(人民币750元)。

苛捐杂税成为马克在叙利亚做生意的一大障碍。“运营酒店很难,叙利亚警察、安全局经常上门来收保护费。一到两个星期就来一次,每次来2到3个人,我们每次会给5万叙利亚镑(约合人民币25元),片警、大区警察等不同的人都要给。不给的话,他们就天天上门喝咖啡、喝酒,问这问那的。”

齐女士说,叙利亚的各种税特别高,“你看叙利亚的工资这么低,但它的消费其实不低的,就好多东西都是从义乌那边进的,小商品价格真的好高,都不值钱的东西,跑到这边都多贵。”

今年8月,子游来到大马士革,原本“只是想要游玩”,但在发现叙利亚经济“异常封闭”后萌生了想要在这里做生意的念头。不过,在体验了叙利亚的营商环境后,他打消了这种想法。

“封闭意味着生意,我想看能不能做点外贸生意。后来发现做外贸生意很难,简单办一个营业执照可能都要好几个月。叙利亚的二手汽车非常贵,国内3000块钱的二手汽车这里要卖5万至7万,也就是10倍的差价。我本来想从中国进口一点二手汽车过来,发现政府不让进口,只能进口一些零配件。所以这个事情就一直拖着,拖到现在了。”